林清让给江童做了个拖拽绑带,在她的几个紧要部位塞上东西保护好,放在临时做的小木板上一路拽下山。
温澜随他走向一处渔港,那里有他事先准备好的乌篷船。
“里长说的没错,这里这么小,无法停泊大船。
“如果想拿小舟运铁,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,財峰山在北方,船只本身就不多,小舟太多的话,很难不被发现。”
温澜四处打量,在林清让拿起船杆前拿走,她不敢让他划船,便主动站到前面撑杆。
江上风大,她摘下帷帽,开始撑船。
“多谢......”林清让倒也不客气,走进船内倚在船壁旁坐好。
他道:“从老里长和江童的行为来看,至少不是大嬴发现了咱们,这也算好事。但是,敌人藏在更深的地方,于咱们而言不利。”
温澜知道到背后的敌人一定势力很强,铁矿用处极广,其中以兵器为主。
只怕再不找出敌人,他们就要形成除了大嬴和兆国外的第三方势力了。
温澜问道:“我的新身份是什么?”
“红字......”林清让刚说两个字就遇到股浪潮,他被震得伤口剧痛,急忙闭上嘴忍着痛楚。
温澜注意到他难受,等了一歇,才问道:“我被分到红字献玉者了?”
献玉者以色彩浓度分等级,颜色越浅等级越低,颜色越浓等级越高。
除此以外,献玉者还以颜色区分职能。
红字一般从事暗杀、缉拿、监察内部等事,一向是献玉者中武功最高的。
而林清让隶属于青字,一般从事暗探、潜伏、窃取情报等事,一向是献玉者中头脑最好的。
林清让的黛色级,是青字组里最高一级,再往上就是直接听令于皇上的墨色了,而墨色不分红字还是青字。
她想,他看起来跟她一样大,怎么就能成为黛色级?
林清让不知温澜怎么想,他缓过那阵痛苦,回答道:“对,你如今是红字献玉者,火荆色级,五级之色。先委屈你一段时间,等你入京完成了任务,必会升色级。”
温澜不以为意,她曾经在兆国任职于玉部,官及五品,只是为了潜入大嬴当细作,那个身份已经消失了。
现如今她色级排在第五位,而色级五级其实比官职五品要高,不算委屈了她。
自然,她知道林清让并不清楚她在朝中的身份。
她继续问道:“那我的任务是什么?”
林清让想到那个任务,情绪不可避免的被影响,他眼前阵阵发黑,可他不想让温澜看出异常。
毕竟从见面到现在,他已经麻烦她太多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压在腹部,强撑起精神,说道:“我们潜伏在大嬴坴京的高阶细作荀家,满门被灭。”
温澜手滑,船身猛烈一晃,若不是恰巧打回来一道力道相反的浪花,这艘小舟就要翻倒在江流里了。
林清让瞬间疼得冷汗直冒,他抓稳船身一声不吭,甚至表情都是平静的,抬眸看向温澜。
他看着她撑杆的手在抖,整个人缓慢的转回身体。
她也跟他一样表情平静,只是骤然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。
她问:“荀家?大嬴御史中丞的那个荀家?”
林清让的双眸隐在船篷的阴影里,从温澜的角度而言,他能看清她,她却看不清他。
她只能听到他宛若叹息一般的说——
“对。”
温澜攥紧船杆,仅此一个字,她便觉得心坠入无尽深渊。
她站在刺眼的阳光中,听着潺湲而过的流水声,遍体生寒。
林清让静静的观察着她的反应,轻声开口道:“御史中丞、荀应淮,他临死前留下‘楚家有叛’四个字。
“与此同时,潜伏在楚侯爷府中的细作发出举报信,举报府医魏承叛国。”
温澜无措地眨眨眼,在不甚湍急的水流中,她有些稳不住身体,却仍然不肯伸手去扶什么,只绷紧小腿,生生站定。
她脑中一直闪着这两个名字,荀应淮,魏承。
世人只当她和他们不认识......
可实际上,荀应淮是唯一一个与她交换真实身份的人。
他与她相伴长大、陪她熬过所有黑暗过往。
多年前临别那夜,他曾意气风发的骑在马上对她亮出剑锋挥手告别。
他说他一定会成为最成功的细作。
他说他一定会终结细作时代,让未来的孩子不再像他一样远离故土潜入敌国。
他还说,他一定会回来找她。
温澜缓缓闭上眼睛掩饰情绪,静了半晌后,终于开口,嗓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干哑。
“荀应淮,确定死了吗?”
林清让知道荀应淮对温澜而言意味着什么,更是清楚温澜和荀应淮之间未能来得及表明的豆蔻情愫。
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。
因为......他曾经借着荀应淮的身份、戴着面具,与她共渡过他细作生涯中最璀璨的夏夜。
所以此时,他无比理解她平静下的崩溃。
奈何,他只能实话实说,更加平静的回答她——
“是。”
温澜一动不动,努力保持平常的样子,可心里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,冲击着她仅剩不多的理智。
“因有人叛国,兆国藏在大嬴的献玉者已沦陷多人,从坴京而言,魏承是关键人物。”
魏承......
温澜在心底念着这个她从来没有叫出口的名字。
他是她的救命恩人,更是她的引路人。
认识他的时候,她才九岁,是他真正教会了她许多细作手法,也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于危难之间。
她将他视作先生、视作长辈、甚至把他视作可以依靠的亲人......他怎么可能叛国?
温迎的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攥拳,又问道:“魏承,确定叛国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温迎睁开眼睛,目光如山泉一般清澈。
纵使她此时还能听到自己心中世界垮塌的声音,却仍然抓住了一丝力量让自己振作起来。
她稳住情绪,俯身半跪,眼睛里闪着孤星似的亮光,她迎向船身中林清让的视线,沉声问:“那么,我该做什么?”
“以寻棠的身份潜入到大嬴定远侯楚氏府中,调查魏承叛国一事。”
疾风袭过一叶扁舟,卷得两岸枫叶沙沙作响,落红漫天,簌簌萧瑟。
林清让递给温澜一块小拇指大小的火荆色笺文印章。
“寻棠姑娘,祝你,一路平安。”